


1964年,刘慎谔骑着毛驴在西北检查治沙试验工作。沈阳生态所供图
今年6月17日是第30个世界防治荒漠化与干旱日。国家林业和草原局(以下简称“国家林草局”)发布数据显示,目前我国“三北”防护林体系建设工程(以下简称“三北工程”)已累计治理退化草原12.8亿亩,森林覆盖率由1978年的5.05%提高到13.84%。
三北工程启动于1978年,工程规划期限73年,到2050年结束。三北工程咨询专家组副组长、中国工程院院士、中国科学院沈阳应用生态研究所(以下简称“沈阳生态所”)所长朱教君指出:“不管是美国还是苏联,它们的防护林工程都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,我们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纪录保持者。”
回望这项声势浩大、旷日持久的生态工程,不得不拜服中国人“敢教日月换新天”的精神气魄。但也需铭记,这份气魄的底气来源于坚持科学规划、科学管理、科学评估。以中国科学院为例,几代科研人赓续接力,钟情一生,为这道“绿色长城”添砖加瓦。
一项前所未有的壮举
西北、华北、东北,简称三北地区。这里曾孕育出灿烂辉煌的华夏文明,也集中分布着八大沙漠、四大沙地,一望无垠的沙漠、戈壁形成了一条绵延万里的风沙线。
历史上,我国森林覆盖率一度高达64%,但经过人类数千年的开发利用,在近代又被列强掠夺,到新中国成立时,森林覆盖率已骤降至8%。
“生态环境是一个国家社会发展的基本盘。”朱教君介绍。1954年,沈阳生态所的前身——中国科学院林业土壤研究所(以下简称“林土所”)正是为服务东北及邻近区农林生产事业而建立的,一大批农林专家从全国各地来到这片黑土地。
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我国北方曾兴起植树造林的热潮,但这些局部的造林活动并没能阻止环境恶化的脚步。内蒙古的沙漠戈壁由1960年的1.1亿余亩扩大到1977年的1.6亿余亩,增加了45%。
国际上,美国和苏联都曾对自然资源进行过度开发利用,导致沙尘暴等恶劣天气肆虐,经济损失严重,不得不开展生态修复工程。美国大平原林业工程持续了8年,苏联斯大林改造大自然计划防护林工程持续了15年。
而中国的三北工程从一开始规划即到73年之后,并且目标明确——使三北地区的生态环境得到根本好转,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条件得到根本改善。
出台这样宏伟的计划,从一个侧面说明,摆脱三北地区的生态困境绝非一朝一夕之功。
数据显示,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初,三北地区有670多万公顷的土地沙漠化,良田被毁、草场沙化,水土流失严重。据测算,每年流入黄河的16亿吨泥沙中,80%来自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区,相当于每年有2800万吨氮磷钾肥流失。因此,三北风沙带成为中国的贫困带,羊没草吃、人没水喝,甚至连烧饭的柴火都捡不着。
沙进人退,何谈国富民强?
于是,一次前所未有的伟大壮举在三北大地上付诸实践。它不仅是一项生态工程,也是一项民生工程。
开创“沙地樟子松防沙治沙”先河
三北工程东起黑龙江、西至新疆,东西长4480公里,最初规划范围涉及13个省区市,占我国国土面积的42.4%,可谓“半壁江山”。
当时,国家安排一期工程7年投入的专项资金达到5000万元。在1978年,5000万元大约相当于5万个家庭一年的总收入。这对国家财政来说已是一笔巨款,但对建防护林来说,缺口仍然巨大。
朱教君的老师、沈阳生态所研究员姜凤岐回忆:“三北工程一期的造林任务是1000万亩,相当于每亩地只有5元。如果按照农田防护林学要求的每亩166株树计算,摊到每株上只有3分钱。”
可以说,从国家到基层,都是“咬着牙也要上”。
在资金有限的情况下,首先要解决种什么树的问题。
栽什么树最容易呢?姜凤岐表示,当时首先选定的是好栽易活、长势快的杨树,可在短时间内发挥较好的防护作用,群众也最为熟悉。但杨树寿命较短,少则十几年,多则三五十年,单一栽种还易发生病虫害。因此,林土所提出,可将杨树作为先锋树种,再配置一定比例的其他树种。
实际上,早在1953年,林土所建所元老之一、林学家刘慎谔就率队在科尔沁沙地东南缘(现辽宁省彰武县章古台)建立了治沙工作站,并提出将天然分布在大兴安岭西麓、呼伦贝尔草原过渡带上的沙地樟子松,引入此地防沙治沙的想法。
1955年,林土所科学家将6508株2年生樟子松苗和3889株1年生樟子松苗,从它们的故乡大兴安岭“南移”8至9个纬度,引种到章古台,联合辽宁省章古台固沙造林试验站进行造林试验,一举成功,开创了我国樟子松固沙造林的先河。
如今,挺拔的樟子松扎根于科尔沁沙地,枝繁叶茂、生生不息,变“沙进人退”为“绿进沙退”,作为三北工程重点树种大面积推广,被誉为“治沙功勋树”。
而在朱教君心目中,樟子松不仅拥有傲人的历史,也享有辉煌的未来。他说:“樟子松耐寒、耐旱、耐贫瘠,未来仍然是三北工程的主力树种,没有之一。”
三北工程的首本“教科书”
除了树种问题外,还要解决如何种、种在哪里的问题。
姜凤岐介绍,由于三北地区普遍干旱,而人们生活的村庄、河堤、农田附近水土条件较好,也易于管理管护,于是三北工程一期就将突破口放在了路边、河边、农田四周,“实践证明这是一项非常明智的选择”。
“风沙挡了,村子美了,柴火有了。”这是老百姓对农田防护林的评价。
这一思想,林土所已实践多年。
1960年,林土所成立了由林学家曹新孙领导的我国第一个防护林课题组。此后,他们又创造了多个国内首次:建立我国第一个农田防护林试验站;组织我国第一次全国性防护林学术会议;形成“东北西部内蒙古东部四省区农田防护林营造技术试行方案”,并由原林业部作为林造防字第1号文件下达执行……
一进林土所便加入防护林课题组的姜凤岐,幸运地成为这些“首次”的见证者。他清晰地记得,1963年清明节那天白雪飘飘,大家穿着棉大衣,冒雪运送油松幼苗,并组织群众造林。为了防止人畜和野兔破坏,课题组绞尽脑汁,千方百计保住了这片试验林。
最终,按照曹新孙“中间林带”的设计思想,他们成功营造了我国北方沙土地区第一片针叶树农田防护林。到三北工程启动时,这片林带已基本成形,曹新孙关于农田防护林学的学术思想也逐渐成形。
历经3年多的编写工作,1983年,曹新孙主编的《农田防护林学》正式出版。书中全面介绍了农田防护林规划、设计的方法和步骤,提出了各区域的树种选择和搭配,是一本名副其实的防护林学开山之作。姜凤岐认为,该书在我国“首次把农田防护林研究提升到一个独立的学科水平”。
回忆起曹新孙,姜凤岐始终难忘恩师引石铺路、无私奉献的赤子之心。曹新孙早年留学法国,法、英、德语融会贯通,回国后翻译外国文献多达200余万字。他却没有出版译著,而是将这些资料以内部材料、讲义等形式倾囊相授。
(未完待续)